【玉露】淡月饮千樽—1
一、隐山
七政殿
“来人。”润玉从一堆奏折中抬眸。
“陛下有何吩咐？”一仙侍应到。
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？”润玉似乎并不在意仙侍的回答，又抬眼看了天色，“邝露还没回来吗?”
“回陛下，上元仙子自下凡后，至今并未回九重天。”
润玉有些疑惑，轻轻搁了笔。棠樾不久前已拜到昆仑门下，邝露奉他之命，代他赠一柄玄银小剑给棠樾做贴身佩剑。邝露下凡也有些日子，算算时间，怎么也该回来了。
邝露素来谨慎，如若生变，定会传信给他。
想到这里，润玉起身，直至南天门。
破军星君等众天将见陛下疾步前来，纷纷行礼。
润玉广袖一挥，示意众卿平身，眉间一蹙。
“破军，邝露回来了吗？”
破军一怔，陛下这架势，倒像是来问他要人，这上元仙子奉命下凡，算来在凡间也有些日子，这天帝陛下与仙子几千年日日共处，同行同止，分开这一会儿陛下便如此不自在。
“破军，本座在问你话。”
破军回神，肃然道：“回陛下，上元仙子尚未回天界。”
润玉面色一凛，负手而立，顿了一顿道：“破军，你带些天兵速速下凡一趟，去水神处看看邝露的行踪，速来报我。”
“臣领命。”破军见陛下神情有异，此刻不便多问，只想奉命寻回仙子。
璇玑宫，有仙侍进来给润玉换茶，却见天帝一口未饮。
“陛下，天色不早了，该休息了。”
“破军回来了吗？”
仙侍正要答话，又听外头人通传，破军将军求见。
润玉正了正身子，快宣将军进殿。
破军将军跪在殿中回话，润玉听了头几句，耳畔有些嗡嗡作响。破军将军法力不弱，连他都遍寻不得邝露，多半是出事了。
六界中，究竟还有谁有这个胆子，明明知道上元仙子是天帝的人，此番胆敢挑衅天界。
破军将军回禀后微微抬首，天帝依旧端坐在案前，眉宇像覆了一层冰霜。润玉一抬手，让仙侍退下去。
破军知道陛下还有事吩咐，依旧颔首听令。
“破军，本座亲自去找邝露，此事不宜声张，替本座看好天界。”
“破军领命。”
旭凤和锦觅在凡间的房屋同一般凡人无异，院子中栽种着一些凡间常见的花木，门开着，却不见人。
润玉试图把门再打开些，锦觅闻声正从里头出来，她身着淡紫衣衫，乌发梳做妇人髻，见到来人先是一顿，而后又盈盈一笑。锦觅为人母后，气质也恬淡了不少。
自天魔大战后，润玉同她见过几面，从前那般轰轰烈烈，歇斯底里的过往也随着岁月被慢慢剥蚀，隐隐留下些回忆罢了，从前恩怨流水，心照不宣。如今三人皆安好，六界安泰，于他而言，纵有遗憾，但他并不后悔。
“小鱼仙倌，你怎么也来了？”锦觅见他发丝有些乱，便知他来得急。
“锦觅，邝露呢？”润玉开门见山问她。
“邝露半月前就走了，怎么她没回去吗？”锦觅不解，此前已有破军来问过她，如今天帝亲自前来，让她更觉得蹊跷。
锦觅想起来告诉润玉，当时她正准备去后屋拿些桂花酿送给邝露，让她带回天庭，可一出来邝露就走了，她还以为是润玉急着叫她回去。
润玉凝神，并不答话。锦觅便知是邝露不见了。
“会不会她去别处玩了？没告诉你？”锦觅看着润玉阴沉的脸试探问到。
润玉摇摇头缓缓道：“邝露不会这样。”说着他转身要走。
锦觅望着他的背影道：“凤凰送棠樾去昆仑了，要不我这就叫他回来。我和你一起去找找吧。”
润玉双眉紧蹙，侧着头，颔首应了一句。
两人寻了几个时辰，润玉依旧感受不到邝露的气息，锦觅已经传音旭凤，邝露失踪了。
两人停在一处山前，山中云雾缭绕，那云雾遮住了大半座山，从山谷里的风吹来却有些冰寒刺骨，可此时正是人间仲夏，这阵风便显得有些邪性，润玉屏息静观，这山坡上的树被风吹着却不见枝叶翻动，透着古怪。
“小鱼仙倌，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对？”锦觅亦有同感。
润玉点点头，指指这山：“你可是也看出什么了吗？”
锦觅双目已经不见五色，可刚才那阵风，她直觉有异。
“是云，这云也有古怪！”
天空的云是静止的。
“不错。”润玉挥起一掌，掌风所到之处，似乎要劈开此山，眼前的这座山如镜子般崩塌碎裂，无数碎片炸开。片刻间露出了这“假山”后的景象。这是一片湖水，湖面波平如镜，一望无际，这湖如一般的湖水无异，只是湖面上插着一根根枯木，透着古怪。就在这幻境崩塌的同时，远处似有异动，一会儿功夫，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只乌鸦，盘旋在半空，发出阵阵阴诡的叫声。
千鸦汇顶，遮天蔽日。
这是何人布的局，邝露的失踪定是与它有关，润玉内心思忖着。
这湖水泛着蓝绿，被乌鸦凌空遮蔽，又显出墨色来。那墨色里似有水声翻动，咕咕的冒着泡。
锦觅一惊，示意润玉退后。润玉挣开她，指着湖水，“邝露在里面。”
“润玉！”锦觅大呼，只见润玉纵身而下。
二、梧桐木
润玉一下水，漆黑一片，手中人鱼泪遇水发出亮光，这一照，润玉被眼前景象惊住了，这湖中枯木乃是一棵棵倒扣的大树，在水下那些树，正是上古神木梧桐木，倒长的梧桐木枝繁叶茂，藤围蔓绕，如同水下森林一般，更为恐怖的是，树枝上挂着一个个人的头骨，想来这些树木是靠吸食人肉做养分，一片片树叶叶脉都跟人的经络一般。
润玉心道此处不简单，可邝露的气息越来越重，他知道她在不远处，他像在水底树林一般穿过一株株梧桐，眼前这一棵是这片水下梧桐中最大的一棵，树干粗壮到需十几人才能围抱，枝叶一直蔓向湖底深处，枝丫各处都挂着骷髅，润玉心下自责，身为天帝，还有这等邪祟存在于世祸害人间，实在是自己的不是。
湖底似有光隐隐暗闪，虽然隔着树叶，但水波翻涌，在漆黑处透出一两点光来。
那是碎星冠，是他赐给邝露晋封上元仙子时的礼冠，他怎会不识。
润玉心中一喜，总算找到她了，他俯冲至湖心深处，只见邝露闭着眼睛被藤蔓捆住，虽然看起来虚弱，可表面并无伤痕，润玉边唤她边想拉开藤蔓，可那些藤蔓像是活物，一碰便收的更紧，润玉见状更不敢乱动。
邝露吃痛，又听得有人叫她，总算悠悠醒转，见来人是润玉，先是一惊，他赶来救自己，于私她自然甚是欢喜欣慰，可于公，他身为天帝，掌六界事，却为她以身犯险，此地邪气冲天，她被拘到此处，才知道此事并非冲她而来，而是冲着润玉，润玉此刻前来正中敌人下怀，邝露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顾不得说其他。
“陛下，你快走，这是个阴谋。这是冲着你和水神来的，求你别管我了，你快走吧。”邝露对他喊。
“邝露，有话出去说，本座带你离开这里。”润玉起手唤出赤霄剑想砍断这些藤曼。
赤霄剑闻主号令，从空中穿鸦群入水波，润玉抬头看成百上千条藤曼像绳索一般从四面八方穿梭，织成一张网，绕住了赤霄剑，但剑气凛凛而动，似要破阵而出，又有无数藤曼上前捆绕，前赴后继，最后绕成一个巨大的麻团沉到湖底。
润玉心想不好，周边水波翻涌，一浪叠一浪，悬挂在枝头的头骨也被纷纷摇落。
邝露哪会不知道情势凶险，她红着眼睛求润玉：“陛下，你快走吧，被藤曼缠住，你也会有危险。”
她见润玉还是不走，此刻只要他肯走，她做什么都可以。
“陛下，这邪物是抓错人了，他错当我是水神，你快走，水神会有危险，你去救水神。”邝露料定润玉听到她这么说一定会走。
“锦觅无事，旭凤已经在来的路上了，邝露，你别说话。本座会想办法救你出去。”润玉怎么会不知道邝露的意思，从前事比这凶险一百倍，她不是也没有走。
“陛下，小心后面。”邝露见润玉身后涌来数万条藤曼，那枝叶上布满了血红的脉络，根根都像人手一样，带着邪戾之气直冲而来。
润玉偏身一躲，却有更多的血藤从四面八方涌过来。
邝露见此几乎崩溃：“陛下，来不及了，你快走吧。我求你了，你再不走，我立刻自毁元神。”
润玉见情势迫人，实属无奈，只留下一句话，等我。
锦觅在岸上，见到人骨在起起伏伏，水浪翻腾，头顶依旧是黑压压的鸦群凄厉地叫着，她不知水下情况几何，但见赤霄剑入水被困，立刻传音润玉试图知道他的讯息，就在她犹豫要不下水的间隙，润玉破水而出，几根藤曼还缠住他的脚，锦觅急急唤出冰刃，凌空掷去，割断了血藤，润玉这才脱险。
锦觅扶住润玉，见到邝露了吗？
润玉点点头，锦觅正要问情况，润玉肃然问道：“你为花神之女，你可知梧桐木的来历？”
梧桐木？
锦觅看了眼湖里的枯木，又看了润玉，可是梧桐？
“不错，是凤鸟一族栖息的梧桐木。”
锦觅听得梧桐木，便有七八分猜到，梧桐木本为上古神木，可后来梧桐木族归顺凤鸟族，为凤凰栖息之木，便脱出花界，梧桐木族一生也只效忠凤鸟族。
“此事跟前废天后有关。”润玉心下了然。
“若与凤凰母亲有关，那他可是冲着我来的？邝露岂非无辜？”锦觅此刻心怀歉疚，是她累及了邝露，想来当时来人把在前厅的邝露当作她抓走了。
“也不是全然这样，他明知道抓错人也不放，就知道邝露是谁，即是知道，也是冲着本座而来，如此便可一网打尽了。”润玉盯着着水里一根根古怪的木头，“梧桐木族想来是为了凤鸟族报仇，造隐山，引人祭，修邪术，祸害六界，这桩桩件件，本座定不会容他。
“可是你的赤霄剑被困，要救邝露，如何是好？”锦觅早前早已传音旭凤，连彦佑君也使了召唤咒，“水下危险，不如等他们来了再商量。”
润玉凝思片刻，传旨回天界，命破军星君派军来援，又将人鱼泪幻成冰魄剑，再欲下水。
锦觅知他心急如焚，只拉住他：“润玉不可！那血藤能缠住长剑，你得用我的冰刃。”
这冰刃原是先水神半数修为所练，润玉当然认得，此刻不必多言，他自锦觅手中接过冰刃。
“我跟你一起去，此时因我而起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以身犯险。”
“不行，你在这里等旭凤，你若下去，我若分心，不能照顾你们两个。”
“我以元神入这冰刃，一来可以增强冰刃功力，二来也不会拖你后腿！旭凤也快到了，时间紧急，你别多想了。”锦觅一开始便想好了，她亏欠润玉良多，此次若不能救出邝露...她不敢多想。
锦觅催动灵力，咒起，元神出窍尽数入了冰刃，冰刃隐隐透出阵阵蓝光，是丰沛的灵力在冰刃间流动。
润玉将锦觅肉身安置在远处的岸边，布好了结界。鸦群在穹顶盘旋，有几只飞到低处，似乎来探探虚实，润玉一挥袖，几只乌鸦变成了一团黑烟。
他没有犹豫，再次跳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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